“大家对中餐倒是喜闻乐见的,但大多还是觉得这是一种廉价的、低级的‘垃圾食品’。西方消费者愿意为寿司或欧洲高端餐厅的精选品鉴菜单一掷千金,而中餐馆老板们却还在苦苦说服顾客精致高级的中餐是物有所值的 。 ”
这是扶霞的第七本关于中国饮食的著作。深入中国美食三十年,四次获得“餐饮届奥斯卡”之称的詹姆斯·比尔德奖(James Beard Award)写作奖,在发布完自己用二十年陆续完成的《川菜》一书后,没做任何停歇,过去三年笔耕不辍,完成了这本为西方人解答何为中餐的《君幸食》。
“君幸食”,出自长沙马王堆漆盘云纹里的三个字,应该理解为“劝您好好吃饭”,还是“中华饮食博大精深,大家吃得可真好”呢?读者赞许译者何雨珈的翻译功底了得,总问她 “你是怎么选择这三个字当作书的中文译名?”
“书名是扶霞·邓洛普女士自己取的!”何雨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跟媒体解释。“扶霞对中文,对中餐的理解和造诣,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深刻很多。”
“阴暗稀薄的天空中有一轮柔弱无力的暗淡太阳,狭窄的灰墙胡同,小电驴穿梭在戴着猫皮帽子和羽绒服的行人之间…姗姗和我穿过’老金涮肉’门口厚厚的透明塑料门帘,立刻被笼罩在一片快乐的气氛中... 后墙高出的一扇窗户透出缕缕光线,把升腾的蒸汽照成一根根斜斜的柱子。空气中飘荡着密度很大的浓重京片子,含混而快活。”
去这家“天桥老金涮肉”是我的主意。在那之前,我来过一次:不大的门脸,也就8张桌子,却处处充满了时间的痕迹。墙上挂着的是几代掌柜的照片,羊肉片也不过当天从菜场买来,没有上脑黄瓜条之类的讲究,就是新鲜。店员一看就干了很多年, 衣着服饰维持了回族的特征。直觉告诉我,扶霞大概率也会觉得这家店“有点意思”。
店内墙上掌门人照片戳中了她的好奇心,那顿之后,她独自拜访小店数次。借助老板老金一家,她了解到了过去半世纪回民饮食的演变,涮羊肉的昨天今天,杏彩体育官网app以及很多菜最初的模样 —— 有次老金在家做传统宴席,她也被邀请成了座上宾。老金现任掌门的父亲,那个年过八旬,给溥仪弟弟溥杰做过饭的老师傅,亲自指挥厨房,让扶霞体验了一把老派回族宴席菜。这个故事,也被她记录在了《君幸食》里。
与老金一家的缘分,进而让扶霞开始深入研究起穆斯林饮食在中国的历史演变。从唐朝的穆斯林在中国定居史,到“胡”这个前缀在中国食材里的普及性,再到元朝时期汉族饮食与蒙古、伊斯兰等饮食的交融,以及近半个世纪回民牛羊的饮食习惯在各地都有哪些演变…
无数阅读仿佛一条“大动脉”,串联起了她过往在中国寻吃各地的体验。“我(想起自己)在偏远的村庄吃过的回族人煮的面条,寻访过扬州历史悠久的穆斯林墓地… 与回族肉贩、面点师与拉面师傅共度时光,讨论他们的食谱,并“自取其辱”地尝试了把一块面团拉成绺绺细面… ”
“万里长城看上去的确宏伟壮观,但其实一直是虚幻的家乡。中原和所谓’蛮夷’之间的分界线从来就不存在。’猪肉’当然非常中国,但羊肉也非常’中国’”,那段章节的末尾,她说。
意外地,我参与并见证了一个世界级写作者的创作过程。从一顿饭开始,一次次反复提问、阅读、深挖、钻研、思考,最后写成了11页严谨而生动文字。看着她对那顿饭的描述,我甚至有点懊悔某次见面问过她的一个略带尖锐问题:你会不会怕中国人质疑你,比如‘一个外国人怎么能理解中国2000多年的饮食文化’?
“因为我是外国人,我就更知道自己不能乱写中国美食。我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,在中国调研30年,我知道自己记得越清楚,细节越丰富,写作的时候就会越感谢我自己,所以我有150多本这样的笔记本。
要写宫保鸡丁,我会翻好几次我吃过的宫保鸡丁笔记,找每次我跟不同师傅聊的细节,把所有资料尽可能的融合。我不要发明扶霞的川菜,我要尽可能完全还原本地人的烹调方法。我不要本地人觉得我说得不对。在这方面我会给自己很大的压力。”
如果评选出一个“对我人生有极其重要的鼓舞时刻”,那天看见扶霞的笔记本,应该名列第一。从1994到2024,扶霞亲身参与见证了中国饮食文化变革最快速的30年。从四川的乡村到青海的高原,她几乎走遍了中国绝大多数地区,并将根深扎在了四川。整整150本笔记本,她把自己所历经 的中国,花时间调研过的中国饮食历史,全部记录下来,详尽且细致。
这可能是世界文学写作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赛道,但这位剑桥文学专业的学霸,三十年如一日,刨根问底把事情做到了极致 —— 这个精神在任何场合,都值得被绝对尊重。无关国籍,无关性别,无关行业。
扶霞想向世界争取的不是偏爱,而是公平。她说自己写这本新书的目的,就是希望非常公平地,把中餐当做一个正常的存在。
“偏见不可怕,国内北方人和南方人之间也会相互因为不理解而产生偏见,这是很自然的。但我希望公平的,带着尊敬的把中餐什么都吃这件事讲明白。 一方面承认,的确中国人什么都吃。 如果吃保护动物肯定不对,但中国针对这个已经做出了改变,我要告诉世界事实是怎么样的; 然后反过来,也去说全世界都可以向中国学习,毕竟从环保的角度来说,我们的确都应该吃,不要浪费鸭舌,不要浪费鸡脚。 ”
我曾在美国留学,太懂这字句背后的影响和意义。十年前,也是因为受够了廉价的美式中餐被误解成“中国菜”,我选择了记者这个行业,试图用写作让老外知道:中国的人的中国菜,并不长成这样。
引领我入行的就是扶霞的那本《鱼翅与花椒》。当时的写作教授告诉我,她作为一个美国人,对中餐乃至中国的认知,就来源于自这本书。
《鱼翅与花椒》里,扶霞将自己为何到四川,怎么被美食吸引放弃求学,“不务正业”地偷师小店老板做饭秘笈,甚至阴差阳错把自己搞进四川省烹饪高等专科学校杏彩体育,成为该校史上第一个外国学生的经历,写成了一个个或令人捧腹,或令人怅然的故事。
我也清晰记得,深夜的书桌灯下,21岁的自己一手翻着书,一手拿着纸笔,一字一句的记录“锅盔 Guo Kui,鱼香茄子 Fish-fragrant Eggplant”,心里不断赞叹,竟然有不是华裔的人,能把中餐是什么写得如此真实生动。
《鱼翅与花椒》之后,扶霞又写了《鱼米之乡》(一本讲述中国江南滋味的书),《粒粒皆辛苦》(一本介绍如何制作中国家常的书)和《川菜》(一本她用二十年完成的四川各地饮食差异的菜谱全集)。
十年里,她四次获得“厨师届奥斯卡”之称的詹姆斯·比尔德写作大奖,无数次被西方 主流媒体评价为“当你想了解中国饮食,请阅读扶霞”。 美国传奇主持人安东尼·波登的《未知之旅》在成都,请的是她向西方观众介绍川菜; 韩裔厨师张大卫《美食不美》纪录片里,是她作为特邀专家,帮助张大卫理解中餐不同的口感差异。 笔耕不辍的她在所有这些之外,还会以周为速度在《金融时报》上撰写中餐的专栏文章。
有过国外求学生活经历的中国人,可能对此会更有体会:中餐的确逐渐从过去“廉价高油”的快餐,变成近十年欧美吃货主动寻味“要不要再去吃一次那家四川菜”的潮流。
我不敢断言扶霞在后面起了多大的作用,但可以说我身边几乎所有爱吃的外国人,都听过扶霞这个名字。《纽约时报》书评家德怀·特加纳(Dwight Garner)评价她为“美食评论家新典范”。
还是北京的胡同,扶霞穿着舒适的白色薄T恤,背着布包,自在地融在街头散步的人流里。她告诉我自己并没有具体的写作计划,只是听说北京有一个制作传统宫廷糕点的饽饽铺,她想去了解下。
富华斋饽饽铺,《风味人间》第一季拍摄主角之一王希富老师当顾问的点心铺子。王老先生出身于烹饪世家,父亲是清末民初致美楼的当家名厨、岳父在清末的御膳房当差,哥哥也在北京著名八大楼中之一当面点师傅杏彩体育。虽然王老先生没有从事烹饪行业,成为了一名古建筑家,但他的家中有无数在今天看来极其珍贵的手写资料和宴席瓷器。
恰巧三年前我也采访过王老先生,于是自告奋勇给她当起了联络员,心想着扶霞不仅可以采访饽饽铺,还可以去王老先生家里看看。中餐在世界的科普路漫漫,扶霞知道得越多,西方世界就越可以理解:中国宫廷宴席的华丽和讲究,与美食之都法国西班牙不分伯仲。
第二天,我俩就幸运地从王老先生家“满载而归”。等车时候我也没闲着,跟扶霞聊起了三年来在中国大地上采访的所见所闻,甚至滔滔不绝分享起了最近有趣的饮食新发现:贵州黔东南的香草凉拌生羊血,浙江温州一带被传教士带来的吃牛文化…
六月的北京,阳光虽然刺眼,但温度并不算高。两个女性就这么站在马路边,一个嘴不停歇,一个认真地倾听。
我没回过神,生生愣住了。注意到我的停顿,她继续说,“中国发展太快了,很多东西不赶紧记录下来,可能很快就没了。现在的成都就跟我三十年前完全不同。你在国内,有这个机会,真的可以把它们写下来。”
那个街边,我又站了很久。总感觉她应该是落了一句话:“向世界介绍中餐真正的模样,不光靠我一个人,你也可以。每个人都应该可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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